《刺桐花红》：世紀老人許書紀和他的《陳三五娘》

心痛彷徨

世紀老人許書紀和他的《陳三五娘》

    今年六月的一天，在上海戲劇學院禮堂的走廊外，遇見了老一輩的越劇表演藝術家袁雪芬和傅全香二老，攀談中和她們聊起了福建的戲曲，回想起五十幾年前的“華東戲曲觀摩演出大會”，也回想起她們記憶中的的那出梨園戲——《陳三五娘》。

    （出袁雪芬、傅全香錄音，壓混）

    在福建泉州，說起《陳三五娘》，相信每個人都不會感到陌生。來自泉州的陳三在元宵佳節的花燈下，邂逅了潮州黃員外的女兒五娘，兩人一見鍾情卻苦於紈絝子弟林大的從中作梗，在丫鬟益春的幫助下，二人終究衝破世俗的籠牢，隨陳三私奔回福建泉州。這段堪比《梁祝》、《白蛇傳》的古典愛情故事至盡仍讓許多人唏噓不已，但是我們或許已經淡忘了，在故事的背後，有一位老人，在半個多世紀前，執筆整理了這出戲，並把它搬上戲曲舞臺及電影螢幕，他就是來自古鎮安海，現今已九十六歲高齡的許書紀老人。

    在古鎮午後幽靜的巷子裏，來到許書紀老人的家門口，輕輕推開了庭院的木門，穿過天井，抬頭便看到老人坐在客廳的籐椅上，正聚精會神地用手中的放大鏡看著當天的泉州晚報。雖已是九十六歲的高齡，但是一見到客人到來，立馬放下手中的報紙，扶了扶拐杖，熱情地招呼客人坐下。

   （出錄音）“解放初期那時候有個任務，要整理傳統劇碼，《陳三五娘》是閩南戲，一個很流行的傳統劇碼，上面就把這個任務叫給我，《陳三五娘》就是我整理的……”（壓混）

    老人用帶著濃濃閩南腔的普通話講述著，這倒像早期閩南的官話。許書紀，字紀生。一九一二年出生于古鎮安海的一個書香之家，父親許經明，是清光緒年間的秀才。

   （出錄音）“先父是清末晉江最後一個秀才，擅長對聯，對我也有影響，寫對聯時我幫忙提著，看著看著也受了影響……”（壓混）

    出生於書香門第，受家學的影響，許老先生在戲劇、音樂、詩詞，楹聯等方面頗有造詣。一九五二年初，省文化局下達華東文聯，建議整理傳統劇本《陳三五娘》，許老先生接受了這個任務。

    （出錄音）“沒整理前雜質很多，色情的東西很多，對主題是有影響的，整理後把主題突出了，原本的戲太長，要一個星期才演完，那些跟主題沒關係的就割掉，時間要短，我們主要是突出主題……

    早期民間流傳的《陳三五娘》出自明傳奇《荔鏡記》，原本過於拖遝冗長，結構較為鬆散、粗糙，許書紀老人經過長時間的比對，推敲，把原來的22出戲提煉、取捨，濃縮為13出，從陳三和五娘燈下邂逅相識到兩人衝破封建桎梏私奔回陳三故里結束，把下半部分的戲全部刪除，重在突出當時反封建的主題。

    （出錄音）“私奔，同時兩個人私奔，不簡單，很大膽啊，一個女的敢跟一個男的從廣東私奔到福建來，這不簡單啊……”（壓混）

    老人始終對於當時寫出這樣的題材而耿耿於懷。

    由於年紀的原因，對於《陳三五娘》這出戲裏面的具體細節已經有點模糊了，



    （出同期聲）

    為了讓來訪的人更清楚劇本背後的故事，他執意親自到房間裏尋找相關的文字資料。他的房間裏，從床到櫥子，到書桌到處都擺滿了書和紙張，他找出幾年前陳方圓先生的採訪剪報，裏面清楚地記錄了《陳三五娘》從劇本整理到尋找演員、導演排練、上演，乃至後來得獎的細節，字裏行間皆可看到許書紀三個字，可見老先生和這出戲的淵源之深。只可惜當年的採訪者今已作古，而剩下這位年邁的被採訪者仍在默默地耕耘屬於自己的那份田地。

    《陳三五娘》的劇本整理完成後，下一步就是尋找演員的問題了。解放初期，舊時的梨園戲劇團均已解散，老藝人們生活窘迫，顛沛流離。許書紀老人找到當時梨園戲的老師傅蔡尤本。

    （出錄音）“蔡尤本是東石人，他是梨園戲的老師傅，當時梨園戲多老師傅有好幾個，只有蔡尤本對《陳三五娘》這個戲是比較有把握的，裏面有一場是其他老師傅不會教的，只有蔡尤本會教……”“解放後，藝人星散，沒工作沒職業，我把他們召集來，把劇團組織起來，找劇碼演出，那個過程是這樣的……”“我到每個鄉村去查，晉江幾十個鄉村，哪個鄉村的藝人出名的，就記起來，那時我會騎自行車，就親自去請或托人去請，那也是要動用一批人啊……”“困難啊，當初把藝人們組織起來，除了吃飯，一個月只有三塊錢買煙，我也得去借，有時要自己掏錢……”（壓混）

    老人說，當時的藝人們除了演戲，幾乎沒其他的生活技能，所以把他們召集在一起，除了排戲以外，還得負責他們的日常生活起居，物資窘迫時，往往還得自己掏錢來維持劇碼的正常排練……

    （出《陳三五娘》電影同期聲）

    一九五四年十月，《陳三五娘》代表福建參加“華東區戲曲觀摩演出大會。”這個宋元南戲古劇種以其獨特的魅力，帶回了最高獎項：優秀演出獎、一等劇本獎、導演獎、樂師獎、舞美獎，演員獎等諸多獎項，同時也讓類似袁雪芬、傅全香這樣的戲曲表演藝術家見識了來自閩南獨特的劇種風采……兩年後，也就是一九五六年，上海天馬電影廠把許書紀老先生整理的劇碼《陳三五娘》拍成電影。

    （出錄音）“《陳三五娘》拍成電影你看過沒，沒見過吧？我都還不知道，拍成電影時演得很熱鬧，我卻還在勞改隊，還是一個犯人呢……”（壓混）

    歷史的原因，當梨園戲《陳三五娘》搬上電影螢幕的時候，被打成右派的許書紀老先生卻在牢獄裏度過那段特殊的歲月。至今半個世紀過去了，回憶當年參加拍攝電影的幾位主角，老先生依然歷歷在目。

    （出錄音）“現在剩下沒幾個了，烏水！蘇烏水這個人還在，施織，這個人還在，蔡自強，這個人還在……這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幾十年來沒見過面了……”。（漸弱壓混）

    年輕時的許書紀從培元中學畢業後，秉承父親的遺願回安海教書，後又到菲律賓，在抗戰期間毅然回國，重執教鞭，並暗中配合他的弟弟許集美先生從事地下党的工作，期間譜寫了許多抗戰的歌曲。一九七八年，當他從晉江縣第一任文化館館長的職位退休，在歷經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之後，他又回到了古鎮安海的老家，把大半生所積累下來的劇本、詩歌、音樂、楹聯、書法和筆記整理成一冊，名為《許書紀藝文集》。

    （出錄音）“也要音樂，也要書法，也要對聯，也要詩歌，唉，我沒辦法，現在要整理的話很雜，我就是愛好雜，所以文藝集我想要藝字當頭，叫藝文……”（音樂壓混）

    在午後的庭院裏，已耄耋之年的許書紀老先生仍神采奕奕地講述著那段悄然流逝的時光。而他那出歷盡悠長歲月的《陳三五娘》早已走出國門，讓西人流連於東方古典愛情故事的迂回婉轉。此時，又想起在泉州美食街的牌坊上，老人撰寫的那副對聯——“小天地大場合讓我一席，品人物說古今飲他幾杯”。對於歷經過的榮耀與苦痛，在老人的言談中變得淡然，變得從容，他忽然宛爾一笑，竟猶如孩童一般。